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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寮訪談|Takiyu|那些有名字的山水都是生活的痕跡

人物訪談

有名字的山與水

Takiyu父母離世的很早,他是由payi(祖母)Rabay Sulu養大,從小他跟著payi在田裡務農,一直到長大成人。

他回憶過去種植的作物:Bunga地瓜、trabus花生、masu小米、sari芋頭、brisan高粱、pgu紅蔾等,「ungat pila。」(沒什麼錢)他直白地說。過去做農很辛苦,除了自己吃的作物之外,花生是專門賣給林榮的商人,他用日語稱呼那些老闆:許桑、林桑…。

收成期一到,商人會主動前來收購。我們請他回憶那時候收購的價錢,他說:「大概一斤有沒有到5塊錢都不確定?」,總之價錢不高。小的時候他和叔叔本來在支亞干第五組(11、12鄰)務農,後來又來到現在3鄰的位置,他指著對面的山說以前payi(女性長輩)的工寮就在上面,現在已經沒有了,其他人的工寮也很少見了。

工寮和家屋的差別是什麼

我們詢問他什麼是biyi(工寮),什麼是sapah(家屋)?他說biyi就是在田裡建造的房子,主要的功能包含遮雨、煮飯、休息睡覺、放農具等。尤其冬天的山上很冷,大家會在工寮裡面烤火取暖。Sapah是家,小孩子睡覺的地方,Kika pusu bi sapah(這是房子真正的意義)。Takiyu用簡單的話清楚說明biyi和sapah的差別:biyi是工作的地方,sapah則是家人共同居住的地方。

他進一步說,以前的biyi都用木頭蓋,任何樹都可以,過去山上有很多的樹,只要是直的都可以拿。屋頂用djima竹子,再鋪上bhngil芒草。過去生活困苦,沒有錢買bnbang鐵皮,所有的建材全部從自然環境中取得。

Biyi蓋完後,拿一隻雞做powda的儀式,母雞或是公雞都可以,大家聚在一起吃東西喝酒。他說以前酒都是一點一點喝,沒有像現在一箱一箱的來,過去kingal lungaw(一杯)的酒就可以喝很久,現在一打接著一打還喝不夠。

一塊土地開墾的規則

早期開墾一塊新的土地時,大家會自己去tmatak砍草,砍完的範圍就屬於那個人,不會設下任何的ayus邊界,大家講好就可以。我們現在常看到的qdrux石牆,通常不是土地的邊界,只是整地的時候,為了能有更多的土壤,會把田裡的石頭全部撿起來,堆疊在邊邊。Qdrux的上面還會種植bunga地瓜,讓莖葉順著石牆攀爬,生長得更好。

蓋工寮的地方會選擇稍微平的地形,不可以是陡坡。如果鄰近水源最好,但若離水很遠,也可以用水桶去裝,或是把桶子放在工寮的屋簷下裝雨水,裝滿了就直接拿來煮飯,煮飯則是在rqda(三石灶)的上面。

水源是住家的重要資源

接水的方式是用竹子,先拿Y型的sida(樹枝)插在地上,他們會用鐵鎚用力地把樹枝敲進泥土裡,兜兜兜打進去,很穩固,不會跌倒。從水源地到田裡,插滿這些樹枝之後。接著把竹子剖半,中間的bungu(竹節)打掉,竹子相互交疊在,放在樹枝上,連成一條直線,水就能流進來,這就叫做yudun(水管)。他笑著說如果插在地上的木頭是sraw(九芎),很容易就會tmangaw(發芽)繼續長大。

各種芋頭的顏色是各種務農的生活記憶

說起務農,Takiyu浮現許多回憶,他說sari芋頭有很多種,如sari biyuhug,那是人吃的芋頭,Sari qapal是黃色的芋頭,sari qluqun是白色的芋頭,通常跟味增一起煮,我們這才知道原來芋頭的種類有這麼多。「不過Truku都懶惰,沒有種了!」過去各式各樣的芋頭跟工寮一樣,現在部落裡越來越少見。

務農的生活一直到30、40歲,他開始外出做挖隧道的工程。Takiyu挖過的隧道遍及各地:奇萊山、福隆、高雄、屏東、苗栗、基隆,做了大約20年,大概60歲在南投武界退休。他說過去務農賺不了太多,部落裡很多人都自己去外面找工作,支亞干很多的房子都是因為挖隧道賺錢才蓋起來。

上山打獵從前也是一種生意

除了務農和從事勞動,狩獵也曾是部落男性擅長的工作之一。Takiyu從年輕開始就跟著老人一起上山。他嘴裡說那些baki的名字,手到處指附近他們過去的住家,「現在都過世了」他說。

他記得民國40幾年,部落裡很風行狩獵Tnguraw鹿茸,他們沿著支亞干溪或是西林林道往西,一路到南投縣。沿路他們追趕rqnux鹿,打到後鹿肉可以到花蓮和南投交界的18林班販賣,那時山上很多伐木工,工人直接跟他們買鹿肉,Tnguraw則在水里鄉的三分社販賣。

三分社離水里不遠,平地的商人(老闆)會自己搭計程車過來買,有時候還會用搶的去購買他們的tnguraw。Tnguraw看品質、大小、粗細、長短,價格從2萬到7萬不等。如果那趟他們的收穫很好,就直接搭計程車回部落,連獵狗都一起上車,但若運氣不好沒什麼收穫,就得走路回來。

打鹿茸的時間大概在三月至五月,三月開始,鹿角換新,rbnaw(新生)的角叫做tnguraw,五月之後鹿角變硬,只剩buut骨頭,就叫urung,變硬的urung無法販賣。所以過去每年的這個時候,都是他們上山專門獵鹿茸的時間。

獵鹿有特別的狩獵方式,通常會由一批人帶著狗去追鹿,把鹿追到一個定點後,事前埋伏在定點的人則開槍狩獵,這叫grung。Takiyu回憶某次狗把鹿追到事先埋伏的河邊,鹿完全不害怕地跳進河裡,他自己卻因為身體太累,很想睡覺沒打到鹿,連著幾天的狩獵,早晚只吃稀飯,中午什麼都沒吃,已讓他有些精神不濟。沒想到,水鹿順著河流跑進森林中,沒多久,狗又把鹿追的折返回來…。

那些有名字的山水都是生活的痕跡

務農、狩獵、外出工作,都是Takiyu過去的生命經驗,我們詢問他家裡對面那座山有什麼地名,他很快地說出:「Ayug Pawan、Ayug Piran、Ayug Yudaw Aqi、Ayug Ukaw Yakaw、Ayug Karaw Banah」。原來每天見到的山林和田野都有名字,如果水源或是溪流正好位於某個地主的土地範圍內,就會直接用那個地主的名字去命名。

這些人都已經過世了!」Takiyu說。

老人過世,若家中沒有年輕人持續上山,山上的地名也會逐漸的被人淡忘,許多生活歷史逐漸隱蔽在山林中,慢慢地被野草吃掉。

訪談結束後,Takiyu帶著女兒Sayun一起上山,Takiyu是部落裡有名的「編藤達人」,Sayun常跟著父親一起上山採黃藤、採竹子,認識山林。這就是最好的文化傳承與生活實踐了。


訪談時間:2020.05.18

撰稿人:Apyang Imiq

攝影紀錄:高慕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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